永恒的残像·复活之章
总觉得很不安稳。
有什么画面一幕幕闪过，悬空的村庄，冲天的绿树；宏伟的建筑，亲切的面孔；清澈的蓝天，阴险的笑容；绚烂的植物，刀刃的反光……
胸口一阵刺痛，我“倏”地一下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清晨并不强烈的阳光从窗子外透进来，在房间里形成一道小小的光柱。从窗户向外望去，原本就很重的雾气越发的浓厚了，以至于阳光很困难才穿透它们，想来快要到冬天了吧？难怪伤口又开始疼了。
右手下意识地抚上仍旧怦怦跳动的心脏，这个地方有一道致命伤，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伤口，我却完全没有印象，胸口的疼痛和一大早梦见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让我的心情降到了目前有记忆以来的最低水平。
有人在外头敲敲门：“赫雅，醒了没有？早餐好了，不来没得吃啦。”
“知道了。”胸口还在隐隐作痛着，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
走出房间就看见简易的餐桌上摆放着更加简单的早餐，干酪和牛奶。
“看来你真的不喜欢卢云城镇，非要到那么远的野兽牧场定早餐。”我看着眼前穿着法袍的人类男子，下了结论。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没有办法嘛，那里的商人都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如果每次买东西都要面对着那些令人讨厌的表情，不是很烦人的事情？”顿了一顿，他继续说，“要不你有空上卢云城镇买点儿新鲜东西回来？”
用沉默代替回答，我拿起桌面上的食物开始填肚子，本来就没有打着要让他更换早餐的主意，反倒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来了，想让我给你当跑腿么？没门。
“赫雅，你真的不打算去卢云城镇转转？听说那里新到了不少好东西呢。”他毫不放弃地继续游说我，不想让心情被破坏的更彻底，抬头瞥他一眼：“吃饭！”
“哎呀呀！”他夸张地喊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外加现任雇主？”
“救命恩人？”我冷冷地看着他，“打算把我的尸体当成傀儡使用的人？”
“啊哈哈……那个，那个么……”眼前的人立马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对了，你什么时候打算出发去收集吸血鬼的心脏？”
“……”懒得理你。
“喂喂……赫雅，不要不说话嘛……这样沉闷的早餐气氛会影响食欲诶……”
“……”继续忽略。
我叫赫雅，但是我知道这并不是我的名字，只是眼前这个无聊的魔法师擅自决定这么叫我而已。当时的情况么？比较，嗯，混乱吧，我只记得……
无尽的黑暗，在这片黑暗到来之前我在哪里，在做什么？通通是一片空白。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硬拉扯着我的灵魂回到我的躯体，醒来的时候就看到眼前站着一个手舞足蹈的魔法师，嘴里还嚷嚷着什么：“天哪，杰作！真是绝妙的傀儡娃娃！”之类的话，然后就跑出去了，我四下扭头看看，没看到什么傀儡，接着就看到他又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瓶味道很差的药膏。
“把这个涂上，我可爱的娃娃。”
嗯？反应慢了半拍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娃娃”就是我本人，而这个时候沾上带着刺鼻气味的药膏的手已经快要碰到我的面颊，极其费力地把身子歪了一歪，躲了过去：“谁……是你的娃娃？”出声后才发现，嗓子嘶哑的要命。
魔法师愣住了，他继续伸出手想要确定什么，我顾不上嘶哑的嗓音了，赶紧开口：“把那怪东西拿走。”魔法师看看自己的手，随便地将手上的膏药抹在自己的法袍上，拉住我的头发扯了扯，力气还很大，“疼……你干什么……”我皱皱眉头，有些恼怒了，这个时候嗓子也稍微的恢复一些，一段咒文顺口念了出来：“纯净的水元素，汇集到我的周围，给予眼前的敌人致命的打击吧——水之爆裂！”
静默。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两个人都愕然地看着眼前的情况，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我肯定我没有念错咒文，它们刻印在我的脑海中，清晰无比，仿佛石板书，也不是这个地方没有水元素，就算是在荒芜干涸的沙漠，我也能够聚集起那些少得可怜的水元素来，但是现在，这周围漂浮着白色的雾气的地方，水元素完全没有对我做出哪怕一丁点儿回应。
“咒术诗人？”魔法师瞪大眼睛看着我，又伸手抚上我的颈动脉，“你……是活着的？”
是活着的？这是什么意思？刚想开口，胸前的一阵剧痛打断了我的接下来的话，刚才那简单的动作似乎撕裂了伤口，伸手一抹，手上有鲜红的血液，剧痛再次袭来，我于是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我懒得追究到底是谁帮我做的包扎，那种程度的伤，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现在稍微动作一下伤口已经不会出现异常了。
那个魔法师正好开门进来，看到我醒来，神情复杂地转身给我倒了一杯水。
“谢谢。”嗓子还是沙哑的不行。
他没吭声，看我喝完水，回头招呼，“米娜，麻烦你给她换药。”一个带着温柔笑容的女子走了进来，小心迅速地给我换好药，又细心地重新包扎好伤口的绷带：“我先回去了，离开村庄太久领主大人会不高兴的。”
我对她点点头，魔法师等米娜离开后走进房间，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盯着我看，然后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话说到一半停住，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留存在我的记忆中，我记得咒术诗人所有的法术，记得这个国家的名字，记得我应该记得的一切常识，唯独和自己相关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我愣在那里，魔法师叹了口气：“真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听我说……”他停住，似乎在斟酌怎么说比较恰当，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直接了当的方式，“你已经死了。”
我死了？怎么可能？刚要抗议，他就打了个“暂停”的手势：“你先听我说……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死了——我是从土里把你挖出来的，在发现你的地方，长着一棵生命树的幼苗，我好奇是什么东西能够在这种地方培育出生命树，所以把泥土挖开了，然后就看到你。你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胸前有伤口，身体也冷得像块冰，但很奇妙的是：你完全没有出现腐烂的迹象。”
我完全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才好，难道承认自己已经死了？那我现在是什么？不死生物？
魔法师继续说：“我是个死灵法师，所以我不会光明教会里那些高阶主教才会用的返生术，”他耸耸肩，“我会的，只有从尸体召唤不死生物的黑魔法。”他盯着我，嘴角露出一丝魅惑的微笑，现在我才仔细观察了他的样貌，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有着法师通常都拥有的并不魁梧的体型和知性的容貌，虽然他的五官在那种魅惑的表情下看起来挺吸引人的，但是直觉告诉我眼前的男人绝对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虽然现在看来他已经很不简单了，“看到这么完美的黑魔法材料，当然要好好利用哪，所以我用了‘起死回生术’。”
倒抽一口冷气，我当然知道什么是起死回生术，在很久以前我曾经在书本上看见过相关的描述：那是只有死灵法师才会使用的黑魔法，将魔法能量注入尸体中，召唤回应当在死亡世界中安眠的灵魂，把他们重新嵌入原本的身体里，控制那些本来应该永眠的尸体和灵魂为自己服务，因为有灵魂，所以不像从随便什么东西的尸体上召唤来的腐尸一样对于一些高级的命令无法执行——只是因灵魂想要离开，智慧和意识通常是不完整的；也不像召唤邪恶之人一样冒太大的风险——虽然威力很强大，智慧也更多，但毕竟后者是恶魔，我知道死灵法师有多么钟爱这种召唤术。他们最经常使用这个做出他们的傀儡，听话，安全，而且有灵魂很早以前残留的智慧。
“那……那我现在……？”难道我也变成了从死地被召唤来的傀儡？就算对这个黑魔法很有些了解，但我毕竟不是死灵法师，以前也没有变成过死灵法师的傀儡过，因此也不知道用起死回生术召唤来的傀儡究竟是什么样子。
“是啊，可爱的娃娃，你也是我的傀儡了啊，只要我撤销继续往你的身体里注入能量，你就会重新变成一具尸体，然后回到那不见阳光的深深的地下，死人的世界——你应该发现了吧，你现在完全无法使用你的法术，而且没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剩下的只是一些印象的碎片而已，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居高临下，还夹杂有怜悯一般的表情，就像通常情况下主人注视着一个新来的仆人的样子，我几乎就要信以为真。
等等，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究竟，究竟是哪里？对了，现在我有心跳啊！我会流血，我会觉得疼痛，我还会喝水，甚至现在还有点肚子饿……
“把我变回尸体好了，死人是不会惧怕死亡的国度的，死者在那里只有安详。”无所谓地抬眼，不意外地看见魔法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继续一本正经地说，“你用死亡来威胁死者，真是可笑，相反的，违背自然的‘生’，才是死者惧怕的吧，”我的口气也冰冷起来，“还是你想对我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会觉得饥饿的不死生物吗？”
现在换成魔法师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他重新坐回凳子上：“很冷静嘛，这么看来，能杀死你的也不是普通人了。”他摸着自己的下巴，下了如是的结论，“另外……是的，你不是。”魔法师遗憾地叹气，“虽然我很希望，甚至想过如果你真的死了的话的情形，但是你不是我的傀儡娃娃——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死灵法师可不是亵渎生命的混蛋，除非某些特定情况，我们不会利用生物制造黑魔法材料，光明教会的‘经典’除了对自己的赞美就是对别人的诽谤，根本不值得一看——你是活生生的，一切生命的迹象都在你身体内流动，只除了一个——”他指着我的胸口，“那个伤口愈合的速度惊人得慢。”
胸前有隐隐的刺痛，我皱眉头，不像以前那样疼得厉害了，怎么说愈合速度很慢呢？
“我在配的药里加入了一些抑制疼痛的药物，所以你觉得没有那么疼，实际上，你已经昏迷了一个星期，但是那伤口几乎没有什么起色。而且原因未明。”魔法师耸耸肩，“造成你无法使用力量的原因和你丧失记忆的原因都是未知的，至少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猜想过去可能和我使用了起死回生术有关，你的灵魂大概不完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越分析越兴致高昂，其实，他如果不笑得那么魅惑人心，看起来还是一个比较正直的大叔。
搓搓手，他又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一锤手：“好吧，你暂时就住在我这里。其他的等你伤好了以后再考虑别的也不迟。”
“你呢，就安心在我这里养病。嗯，不会愈合的伤口比较麻烦，我要找些特制的药，还有你失忆的原因，不能使用力量的原因，我要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种现象的……总之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啊，我还给你买了一面镜子。”环顾一下布置好的房间，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实话，我喜欢你刚醒来时候的样子，瞳孔的颜色是鲜红的，当然，现在的紫色也还不错就是，要是你哪天真的死了，不如真当我的娃娃算了，好不好？”
“……你做梦。”虽然他笑得和蔼，但我总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该不会是他拿我当实验材料吧？不理会他，一边翻看着据他说装着把我挖出来的时候附带物品的箱子一边想，嗯？这是什么？在一个小布袋里装着四颗石头，晶莹透亮，上面好像还刻了字，放到光下仔细观察：“E——H——A——Y——”
“对了，你总该有个名字吧？”魔法师一拍脑袋，“我想想……你喜欢莉莉，沙伦，还是亚利珊德拉？或者布兰达，多拉，吉尔……”
“……你品味真差。”
一句话差点让他暴跳如雷：“你你你……你居然这样贬低我的智慧！！嗯？这是什么？”他看着我手中的宝石，“噢，这个啊……哟，上面有字！啊哈，这样吧，叫你赫雅，H——E——Y——A，赫雅。”
就这样，被叫做赫雅的我在卢云外的亡者森林入口处留下来养伤，随着伤口很缓慢地愈合着，疼痛也从最初的剧痛减轻成轻微刺痛，只是我仍旧无法使用水系魔法，我很迷惑，究竟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失去了法师能力的自己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我不知道，但我会不断寻找，直到得到答案的那天为止。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而现在我该向哪位神祗祈祷呢……太多的谜题等我去解开，在那之前，就让我在这间小屋里等待吧……
